医疗同行：仰望星空我们问心无愧

刚进三月，又是多起恶性伤医事件，在北京，两会期间。心内科的老领导还有一干兄弟姐妹已经在很认真地讨论团购防狼喷雾剂事宜。再过四天就是来坡国三周年纪念日。回想当年，寤寐思服的都是怎样尽快考过MRCP，好回去继续服务祖国人民。可如今，故园的景色却日渐模糊。

从05年本科毕业直到10年离开北大医院，从初年住院医到差一步就主治的住院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病人或家属捅上几刀，甚至就此丢掉性命。被患者投诉甚至吃官司的事情，这不新鲜。开始工作第四个月就碰上病人家属投诉。头一回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正式文书上却是这么个缘由着实抑郁。当年史大夫还过来安慰我：从来不出医疗官司的，并不是因为水平高，而是见的病人太少。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毕竟年轻，抑郁一阵也就过去了，还是全心全意地为祖国卫生事业添砖加瓦，贡献绵薄之力。

弹指一挥间，5年时光倏然而逝。我仍旧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但已经不会再为了病人不依从治疗而苦口婆心甚至拍桌瞪眼。生活教会了我：从医这份工作，无论风险还是收获都绝不能由医者一方承担。人体有多复杂？我们对于宇宙和地球的了解要远远超越我们对身体功能，疾病缘由，药物机理的认识。抗凝药物华法林，有的吃1.5mg立马INR 就能飙到7；可有的吃到9mg每天，仍旧INR 呆在2以下纹丝不动。有的人对生理盐水，皮质激素过敏；可有的就算喝了有机磷农药，治疗不充分也能自行缓解；有的血钾可以高到8.2mmol/L依旧可以和你就进不进抢救室讨价还价；有的血色素就2.8g/dL还可以没事人似的往你面前一坐大咧咧地讲：大夫我要输血。做学生的时候背临床表现就看前三四条。可到了真实世界，哪个疾病是规规矩矩按教科书出牌啊。复杂的机理，无尽的临床表现，难以预知的治疗反应，这都决定了医学是当然的高风险行业。而作为施治受治的双方本应该风险共担 ，同舟共济，共度难关。可如今在国内板子全打在大夫身上。老慢支肺气肿不戒烟，三天两头急性发作，这又怪谁？肝硬化不戒酒，不让移植，这难道是大夫的过错？糖尿病不忌口，到最后脑梗心梗，反倒大闹医院说大夫医术不精，杀人害命；日常用药不依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疾病进展了返回头来行凶伤人；有活动肺结核不能用生物治疗，纵有万般解释全做耳旁风，反倒认定大夫不作为，直至伤及无辜……所以后来再出门诊，我就一概心平气和处之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话撂在这，点到为止。愿意与否悉听尊便。于是5年时光，虽有小波折，仍旧全须全尾，精神健康地博士毕了业。

阴差阳错，鬼使神差。三年前再次拿上听诊器踏入病房，却已经是在万里之外的南洋。开口已是东南亚口音的普通话和英语了。 开始时真的想家，想尽快学成回去。但渐渐发现国内伤医的风气已经越发令人发指，甚至可以没来由就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而媒体、网络的评论也愈加令人心寒。诚如鲁迅先生当年笔下争相观看同胞被砍头却面无表情的国人群像。

这还是我的故乡吗，这还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故乡吗？还记得北医一句口号：“为祖国和人民健康服务五十年”。年轻的我为此曾不禁心驰神往，热血沸腾。可看如今国内的架势，能否健康活过五十年还都尚存变数。身边的师长，同学辞职、改行。有的甚至宁愿把一身的本领生生荒废掉也要回家做主妇，再不和这一行有任何瓜葛。这就是那些伤医杀医，冷嘲热讽，麻木不仁，颠倒黑白，唯恐天下不乱的禽兽 、宵小的夙愿么？非要有朝一日，求医无门，四顾无望，方才悔悟不成么？以暴力手段伤及无辜，这和恐怖主义又有何区别？

去年回家，在北大医院和小同学们讲坡国见闻。给一帮跃跃欲试的孩子们着实泼了一盆冷水，告诉他们国外的月亮不一定就圆。可后来，接二连三的伤医事件 。惨象已目不忍睹；流言尤令我耳不忍闻。若以后再有和小同志们交流的机会，我一定会坚定地支持他们走出去。在国外一定会有白眼与歧视，但至少不需要惶恐度日；不用担心早上出门上班，晚上再没法回家和亲人团聚；不会让父母至亲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至痛。

读过一则寓言：楚王游猎，遗失一弓，遍寻不着，曰：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孔子闻之，曰：不若'人失之，人得之'。 老子闻之，曰：不过失之，得之。曾经的我，也掐着手指算多少岁回去才能在见老马同志之前为祖国和人民服务够五十年。如今也就顺其自然吧，到哪里不是治病救人呢？家国家国，没有吾家，何来吾国？如果我、我们连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都难以保证，又如何为万万千千的他们除却疾患病痛，助力健康完美，实践“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神圣誓言呢？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国内的医疗同行。无论是曾经浴血，今朝已然远去；还是矢志不渝，仍旧披荆斩棘而行。我们都可仰望星空，问心无愧。